臺北錢賓四故居素書樓正門外景
錢穆教授字賓四，生於清光緒二十一年 (一八九五)，卒於民國七十九年 (一九九零)，春秋九十有六。今年乃錢教授逝世卅周年，特撰拙文以為悼念。
錢教授學問淵博，著作等身。民國八十六年 (一九九七) 二月，臺北市聯經出版事業公司刊行《錢賓四先生全集》，凡五十四冊，二千餘萬言。內收專著六十九種，卷帙富矣，蔑以加矣! 故能令學壇歆慕，讀者欽敬。
余早歲受業香港新亞研究所，獲博士學位。一九九三年任教臺灣華梵大學東方人文思想研究所，迄二零零九年退休返香江，仍授業母校新亞研究所，以迄於茲。因教學所需，曾多次檢閱《錢賓四先生全集》，嘗撰作與錢教授學術至相關涉之文章二篇，即 〈讀錢賓四先生《駁胡適之說儒》札記〉與〈恭談錢賓四教授《論語》之研究與著述〉，前者發表於《新亞學報》第三十二卷，後者發表於《香港經學研究的回顧與前瞻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二文後均收入《何廣棪論學雜著續編》中。¹
錢賓四教授演講風采。圖片來源: 中文大學
以下擬就錢教授生平、著述、創辦新亞、《全集》出版、輯佚拾遺五項，闡述錢教授在學術與教育兩方面之成就與貢獻，用以敬告讀者。
一、 生平
錢教授學術成就，學界推譽甚隆，嘗歷任燕京、北大等著名大學，榮獲國立中央研究院人文科院士。逝世後，為其撰傳與年譜者已有多種，闡述已詳。故茲僅迻錄〈錢賓四先生全集編後語〉首段以介，蓋喜其文之言簡意賅，所記足供瞭解錢教授生平與志趣。
《錢賓四先生全集》編後語曰：
無錫錢穆先生，字賓四，生於前清光緒二十一年乙未，即民國前十七年 (西元一八九五)，卒於民國七十九年庚午 (一九九零)，春秋九十有六。先生自民元為鄉里小學師，而中學，而大學，轍環天下，敷教於南北者垂八十年。生平著作不輟，其生前梓行傳世者無慮五十餘種。衡諸古今學者，固為罕倫；而其畢生志事，惟在維護發揚我國傳統固有之優良文化，以期矯抑一世蔑古崇外之頹風，所以扶立吾國人之自尊自信，以為民族復興契機之啟迪者，尤可謂深切著明；見推為名世大儒，洵不誣也。²
〈編後語〉對錢教授之品評，褒獎有加，殊非虛譽也。
臺北素書樓內錢賓四先生銅像
二、 著述
錢教授之著述至為富贍，即據《錢賓四先生全集》所載統計，已達69種。其中多為創新性強之經典作品。如就經、史、子、集四部，分項以列示其代表性著作，竊所推選者如下：
經部：《論語新解》、《兩漢經學今古文平議》。
史部：《史記地名考》、《朱子新學案》、《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國史大綱》。
子部：《先秦諸子繫年》、《莊子纂箋》。
集部：《湖上閒思錄》、《雙溪獨語》、《八十憶雙親》、《師友雜憶》。
以上所選凡十二種。其經、史、子三部之書，皆見解新穎、內容深邃；而集部四種，則文辭典雅、感情豐富；殊難以尋常著述視之。
九龍桂林街新亞書院校舍外觀，一九四九年攝。圖片來源: 中文大學。
三、創辦新亞
錢教授畢生最欽仰孔子，其創辦新亞，蓋竊效孔聖設教授徒也。民國三十八年 (一九四九)，錢教授目睹大地焚如，形勢日劣，不得已乃流寓香江。未幾，即聯合學術界同道張丕介、吳俊升等人，次第創辦新亞書院、新亞研究所，以培育學子。其時先後在研究所服務之學者皆一時英傑，計有嚴耕望、全漢昇、徐復觀、唐君毅、牟宗三、牟潤孫、潘重規等教授；兼任者有羅香林、饒宗頤、李璜、王韶生等人，亦教育界勝流也。
一九五五年新亞書院招生簡章。 圖片來源: 中文大學。
新亞創校及今七十載，作育英材無數，其中如余英時等學者，皆博學多才，成就卓絕，其後亦為中研院院士。其次如孫國棟、何佑森、鄺健行、陳志誠、李學銘諸位均在教育界服務數十年，亦卓有建樹。余嘗細察近百年香江之學人，再三比勘而論其成就，蓋應以創辦新亞研究所之錢賓四先生為首選。錢教授固可竊比乾嘉之阮元。阮元嘗創設詁經精舍與學海堂，培育浙江、廣東學子成材者不少，有清一代似無人及之。是阮、錢二氏，其學問之過人，學壇早經定論；至其辦學而為國儲材，造福當世，則貢獻更鉅。就此以觀之，若二氏者，固文化界之豪雄，社會之棟梁，乃千載難遇之賢哲也。
錢賓四先生全集，聯經出版事業公司出版。圖片來源: 孔夫子舊書網
四、《全集》出版
臺北市聯經出版事業公司為出版《錢賓四先生全集》，費盡苦心，備極辛勞。茲為使讀者瞭解其出版詳情，乃不吝辭費，將〈編後語〉所記此事，一字不漏迻錄以介：
《全集》之出版既決定交由聯經印行，夫人乃約集若干門人，組成編輯委員會。其成員為辛意雲、何澤恆、邵世光、張蓓蓓、戴景賢、王仁祥、李訓勤、陳仁華、閻鴻中、蕭公彥等十人。前五人又擔任常務委員，總理編務。其後陸續加入整編工作者，復有先生之二公子錢行先生，以及吳展良、王璦玲、賀廣如、江敏華、洪素年等人。編印期中以進度落後，編委會又特商請錢夫人胡美琦女士參與編整。自民國八十年 (一九九一) 九月開始分工任事，先集其成書，繼搜討其佚篇，務期鉅細靡遺，詳略罔漏。數載之間，夫人數親赴大陸南北各大圖書館，或影印，或謄抄，先生早期發表之論文，蒐集不少。而在臺北中央圖書館等公私館藏報刊雜誌，亦不憚逐頁翻檢求索。其間有因陳篇漫漶，或因原刊文字誤植可疑處，則亦屢託大陸之親朋故舊覆查，兩地郵傳，未嘗間斷。故《全集》補入成書以外之許多篇章，夫人盡瘁之力也。³
讀以上所載，固知《全集》乃集群力而編成，其中以錢師母戮力尤鉅也。
李榕階撰致知草堂文稿卷三撮影。圖片來源: 廣東崇正拍賣有限公司
五、輯佚拾遺
《錢賓四先生全集》之編纂，尚進行過一番輯佚工夫。前引〈編後語〉中即載：
自民國八十年 (一九九一) 九月開始分工任事，先集其成書，繼搜討其佚篇，務期鉅細靡遺，詳略罔漏。
輯佚工作雖用盡苦心，蒐獲頗富，然滄海遺珠，自所難免。據余所考，錢教授於民國四十二年 (一九五三) 曾應李榕階先生之請，就李氏所著《論語孔門言行錄》撰序。此序未被收入《全集》，固佚文也。李著有民國四十三年 (一九五四) 一月致知草堂叢刊本，此書現已一冊難求，余嘗於香港中央圖書館借出之，錢〈序〉即載該書卷首。茲將〈序〉文迻錄於下，以供讀者參酌。
李榕階繪夜犬嚼禽圖。圖片來源: 金洲拍賣有限公司
李榕階繪夜犬嚼禽圖鈐印印蛻。圖片來源: 金洲拍賣有限公司
李榕階著《論語孔門言行錄》序，錢穆撰
余避難來港，獲識新會李汾甫先生。出其所著《論語孔門言行錄》示余曰：「此書方付梓，幸為我序之。」余讀其校本，蓋積十三年之功，網羅既富，參訂尤密，為書二十六卷，都二十八萬餘言，自先秦、兩漢以來未嘗有也。漢儒尊六藝，《論語》與《孝經》、《爾雅》僅列小學，不立於學官。魏晉之際，王弼、何晏之徒以清談說《論語》，雖時有所獲，而多失經意。宋興，朱子《集注》出，說義詳審，六百年懸為功令，為近世中國人人所必誦。然清儒毛奇齡《四書改錯》，特闢「貶抑聖門錯」一目；其門人陸邦烈有《聖門釋非錄》之輯，雖詆訾未得其平，然自古治《論語》者，要為重於孔聖，忽於諸賢，欲究當年洙泗講學之詳，此不得謂非一憾事也。蓋述孔門事蹟，司馬遷雖為〈仲尼弟子列傳〉，《家語》復有〈弟子解〉。然《家語》經王肅竄亂，已非古傳之真。裴駰《史記集解》引鄭玄，知有《孔子弟子目錄》，然已失其傳。至如明夏洪基《孔門弟子傳略》，清朱彝尊《孔門弟子考》等編，皆簡略。今欲考孔門諸賢言論行事之詳覈者甚難，蓋未得其書也。清季阮文達督粵，建學海堂，提倡漢宋學兼采，粵之學者如朱九江、如陳東塾、如康長素，莫不聞風興起。汾甫先生蓋承粵學之統，其為此書，薈萃古今，訂其真偽，闡其精微，一編之中融會漢宋，考據、義理皆備。後有起者，有志尋究孔門學術淵源，此為不可闕矣。先生不以余無知，而督序及之，故不辭譾陋，為發其梗概如此。至其書詳密精審之所至，則俟讀者自得之焉。
中華民國四十二年癸已，孔子二千五百零四年聖誕紀念日，錢穆謹拜序於九龍新亞書院。⁴
李榕階先生無傳，生平無法詳考。讀錢〈序〉，知其字汾甫，廣東新會人，應曾攻讀學海堂者。他日《錢賓四先生全集》如再版，希能將此〈序〉補入《全集》第五十三冊《素書樓餘瀋》中，以為輯佚，並以誌念，是所企盼。
民國109年元月二日，撰於新亞研究所。
1 何廣棪：《何廣棪論學雜著續編》，新北市：花木蘭文化事業有限公司，2018年12月。
2 見錢賓四先生全集編輯委員會：《錢賓四先生全集》，臺北市：聯經出版事業公司，1998年5月初版，第54冊，第1頁。
3 同註2，第54冊，第4-5頁。
4 見李榕階：《論語孔門言行錄》，民國43年1月，致知草堂叢書本，卷首。
素書樓客廳小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