篆刻家吳讓之無款佚印,古耀華先生撰

晚清篆刻名家吳讓之 (一七九九至一八七零) 一生刻印逾萬,大多散佚。篆刻縱稱顯藝,存世實屬不易。字畫可作補壁,篆刻方寸,唯可神遊。傖父俗子不樂問津,天地芸芸,識者凡幾?況讓翁印多不署款,想見其自矜獨步一代,鑑者倘遇其印,拱手投地,何待自署? 噫!事多違願,讓翁豈能知百年間舊學消泯殆盡,其印百中存一。然當代篆刻家古耀華先生,讓翁異代知音也。數年前見一無款佚印,斷為讓翁手筆,後復得同道相證,頓成名品,堪稱印林快事,遂撰鴻文,記事始末,亦足告慰讓翁於九泉。

策展暨編輯室

吳讓之 「海陵錢犀盦斅有用齋鑒藏」 印面

吳讓之 (一七九九至一八七零) 在清代篆刻流派印史中是一號不容略省的人物。其於皖派,上承鄧石如 (一七四三至一八零五)、包世臣 (一七七五至一八五五),下啟揉融浙、皖二派印風後自樹一幟的趙之謙 (一八二九至一八八四),對其後諸多追求以書入印之篆刻學習者影響甚鉅。吳氏原名廷颺,字熙載、讓之、攘之,號讓翁、晚學居士、方竹丈人等,多以字行。江蘇儀征 (今揚州) 人。曾受業於皖派宗師鄧石如門人包世臣,得其指授。能書善畫,篆刻尤精。(圖一、圖二)

圖一: 吳讓之肖像

圖二: 虞虞山補識吳讓之無款自用印 「儀徵吳讓之收藏金石文字」

吳讓之早年追摹秦鉨、漢印,復取逕鄧石如,得其 「以書入印」 旨趣,在明清篆刻史上具有重要的承啟地位。缶翁吳昌碩 (一八四四至一九二七) 嘗云:「讓翁平生固服膺完白,而於秦漢印璽探討極深,故刀法圓轉,無纖曼之氣,氣象駿邁,質而不滯。余嘗語人:學完白不若取徑於讓翁。」 實為確論,在鄧石如提出 「以書入印」 之論後,雖經鄧、包兩代耕耘、踐履,然真正在印壇形成風尚,且存有相當數量作品者,當推吳讓之。稍晚其後三十年生,而對清季以至民初印壇影響最鉅的趙之謙,便視吳讓之為同代印人中之翹楚。趙之謙於其印作 「會稽趙之謙字撝尗印」 邊款云 「息心靜氣,乃是渾厚。近人能此者,揚州吳讓之一人而已。」 可為明證。(圖三)

圖三: 趙之謙刻 「會稽趙之謙字撝尗印」 及邊款

而清同治三年 (一八六三年),趙之謙 「好事」 好友魏稼孫 (?至一八八一) 將其欲輯成《二金蜨堂印譜》中部分的趙氏印蛻攜往吳讓之處,請其品評。吳氏亦對趙印作了如下評說:「刻印以老實為正,讓頭舒足為多事。以漢碑入漢印,完白山人開之,所以獨有千古。先生所刻已入完翁室,何得更贊一辭耶。」 亦是英雄慧眼相惜之舉。

據載,吳讓之一生所治之印逾萬,唯於譜中可證,或刊有邊款者,合計不過千方,近八、九成之印,往往不見款文。此一特殊習慣,於明清以降之印人,確為特例。其所治印,線條翩蹮若舞,如衣帶飛揚,然靈動之餘亦不流於熟媚,反有樸稚清新之氣。據傳其之所以多數印作未加落款,乃因其自認印章刀路、風格非他人能輕易仿之,故存此習。由此可見,其自信非凡。近代名家趙叔孺 (一八七四至一九四五)、王福盦 (一八八零至一九六零)、唐醉石 (一八八五至一九六九) 等均曾為其無款之作補識。(圖四、圖五、圖六)

圖四: 趙叔孺補識吳讓之篆刻 「黃錫禧印」

圖五: 王福盦補識吳讓之篆刻 「淩鏞讀過」

圖六: 唐醉石補識吳讓之篆刻 「淩毓瑞印」

數年前嘗見一印,印文 「海陵錢犀盦斅有用齋鑒藏」,文分三行以白文刻成。落刀輕淺流暢,線條曲中見方,典型攘翁手法,可惜無款。石質為壽山芙蓉石,本色當近米白,經年盤玩摩挲,已近淺絳之色。印頂古獸鈕工精巧,開絲繁密不紊,當屬清中晚期鈕雕風格。此印與攘翁為海陵出身之友人陳寶晉所治 「海陵陳寶晉康甫氏鑒藏經籍金石文字書畫之印章」 參看,便可知當出一人之手。(圖七、圖八)

圖七組圖: 吳讓之 「海陵錢犀盦斅有用齋鑒藏」 印面、印身及鈕雕 (二零一六年攝)

圖八: 吳讓之刻 「海陵陳寶晉康甫氏鑒藏經籍金石文字書畫之印章」

昔日印主當時出示此印,余上手觀之,便覺應是出於吳讓翁之手,然因查無吳氏印譜書載印影紀錄,故謹得暫且 「自已為是」。後此印於二零一七年為印主送至北京某家拍賣公司上拍。猶記當時起拍價格為八千元人民幣,印作資料除印文釋文與基本尺寸外,別無一字介紹。此或拍賣公司諸位專家不特重視,抑或不識其為真之故。然實際進行拍賣時,此印追之者眾,經數十口競價,終以含佣金約近五十三萬人民幣之高價落槌成交。當下余竊想此印當為識者得之,方敢出此高於起拍七十倍之價購之。(圖九)

圖九: 二零一七年拍賣圖錄中之「海陵錢犀盦斅有用齋鑒藏」一印

時至二零一九年,一日在微信見友人分享平湖某位藏家近年購藏之清代幾位大家之作,此印赫然在列,唯原本四面無款之作,已倩上海博物館書篆學者孫慰祖 (一九五三年) 補識,其文 「此攘翁手澤,刀法、字法俱在,固無須更辯ㄧ辭也。鑒家知之,慰祖。」 言辭簡要,然擲地有聲。(圖十)

圖十組圖: 吳讓之刻 「海陵錢犀盦斅有用齋鑒藏」,印身有孫慰祖補識 (二零一九年取自微信圖檔)

當下久懸之心頓時釋然,想此印終歸識者得之、寶之。不至如篆刻史上部分無款佳作,為不識之後人所磨去,而當古舊印材賤賣。須知篆刻之道之所以能與書、畫駢並而為歷代文人所重,其價值絕非謹在妙得天然造化之功的佳美石材,或匠心獨運的精緻鈕工;更重要的恐怕還是那承傳千載,記錄著先人無數智慧與起刀落刀間抒發印人情性的 「篆刻文字」 吧!

附加資訊

  • 標籤日期: 民國一百一十一年一月上旬布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