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師曾暨姚茫父畫銅遺製

媒體

銅製墨盒與鎮紙為實用器物,數十年前遍見市肆。惟名家畫銅本少,宿昔亦僅偶遇。姚茫父之作間出,陳師曾之作甚罕。迄今,兩家畫銅已成識者競逐之品。

天如先生為茫父、師曾摯友,民國初肇相遊京師,固其遺物尚存師曾鎮紙一對,茫父墨盒兩箇,契誼所寄之物。時移物曠,溯民初辭章筆墨之溢盛,儒生名士之風雅,尤令後生不勝神往。

策展暨編輯室

民國五十年 (一九六一年),廣東名孝廉唐天如先生病歿香港,享年八十一。其遺物有銅製文房三件,即陳師曾畫銅鎮紙一副,姚茫父畫銅墨盒兩箇。陳師曾、姚茫父咸北京藝壇翹楚,亦天如先生稔友。

唐天如先生遺影

姚茫父嘗跋舊藏唐朝 「代國長公主碑」 拓本,曰:

「近病風甚劇,羅敷堪、唐天如、陳師曾來視疾,因出共賞,相與贊歎久之,不可不記。十一月望扶病書是於太陽曆為十二年之元日。」

雖文字簡截,猶見  茫父、敷堪、師曾、天如先生之契合。十一月望即農曆十一月十五日,太陽曆十二年意民國十二年 (一九二三年),元日即一月一日。是日四人聚晤北京,固為茫父之疾,仍未懈品藻談藝,一舒幽情。

陳師曾繪 「並蔕蓮圖」 珂羅版複製畫冊封面

陳師曾繪 「並蔕蓮圖」 珂羅版複製畫冊扉頁,刊二十六題詠者姓名

陳師曾繪 「並蔕蓮圖」 珂羅版複製畫冊內頁,刊畫卷小影

天如先生遺物尚見陳師曾繪贈南海彭秀康 「並蔕蓮圖」 手卷之珂羅版復製畫冊,作於己未 (一九一九年)。卷後跋者二十六人,姚茫父跋於庚申 (一九二零年),陳師曾補跋其側,天如先生則跋於壬戌 (一九二二年)。天如先生珍藏是冊數十年,昔年京師知交酬作之雪泥。

陳師曾繪「並蔕蓮圖」珂羅版複製畫冊內頁,刊姚茫父跋暨陳師曾跋 (右一暨二)

陳師曾繪 「並蔕蓮圖」 珂羅版複製畫冊內頁,刊唐天如先生跋 (左一)

天如先生原名兆溥,又名恩溥,字啟湛,別字天如,廣東新會人。光緒二十九年 (一九零三年) 舉人。民國五年 (一九一六年) 寄寓北京,授清史館協修職,後改任纂修。民國八年至十三年遷徙香港,然仍頻遊京、津。民國十四年 (一九二五年),經張一麔與癸卯同年張子武 (名其鍠) 先後介薦,任吳子玉 (名佩孚) 副秘書長。工文辭,精醫。

姚茫父先生遺像

姚茫父先生小影,攝於民國二年萬生園雅集

姚茫父 (一八七六至一九三零),名華,字重光、一鄂,號茫父,別署蓮花盦主、弗堂,貴州貴陽人。光緒三十年 (一九零四年) 進士。民國元年 (一九一二年) 至二年 (一九一三年),任北京臨時參議院議員。民國三年 (一九一四年),任北京女子師範學校校長,翌年任北京高等師範學校國畫教師,兼北京女子師範博物教員,民國七年 (一九一八年) 任北京大學畫法研究會中國畫導師,北京美術專科學校教席,民國十三年 (一九二四年),任私立京華美術專科學校校長。工詩詞,精書畫,篆刻偶一為之,好畫銅製墨盒鎮紙。

陳師曾先生遺像陳師曾先生遺像

陳師曾先生遺影

陳師曾 (一八七六至一九二三),名衡恪,字師曾,號朽道人、槐堂,江西南昌人,生湖南。祖父寶箴,湖南巡撫,父散原 (名三立),詩壇祭酒,民國鴻儒寅恪乃五弟。民國四年 (一九一五年),師曾任北京高等師範學校國畫教師,兼北京女子師範博物教員。民國七年 (一九一八年) 任北京大學畫法研究會中國畫導師,兼北京美術專科學校教席。工詩,善篆刻,精繪畫,亦好畫銅製墨盒鎮紙。

師曾、茫父兩人居北京,意趣相投,任職學校又多重疊,往來頻密。民國十一年 (一九二二年) 師曾撰 「中國文人畫之研究」,即倩茫父作序。茫父之印,知為師曾所刻者有:「姚華」、「重光」、「老茫」、「茫公」、「弗堂金石」、「感靈媯以為姓」六印。

陳師曾贈唐天如畫銅鎮紙

陳師曾贈唐天如畫銅鎮紙拓本

陳師曾贈唐天如畫銅鎮紙局部之一

陳師曾贈唐天如畫銅鎮紙局部之一拓本

陳師曾贈唐天如畫銅鎮紙局部之二

陳師曾贈唐天如畫銅鎮紙局部之二拓本

師曾贈天如先生之一副畫銅鎮紙,刻梅花數枝,左右兩鎮合為通景。右鎮另刻行書兩行,曰:

天如先生雅賞。
衡恪畫梅。

鐫印:「朽」、「師曾畫記」。

陳師曾贈唐天如畫銅鎮紙局部之三

陳師曾贈唐天如畫銅鎮紙局部之三拓本

左鎮另刻行書一行,曰:

不妨數朵且微破,未要十分都放開。
楊誠齋句。

楊誠齋 (一一二七至一二零六),名萬里,字延秀,江西吉水人。宋朝紹興二十四年 (一一五四年) 進士。光宗朝任秘書監,出為江東轉運副使,再召皆辭。寧宗朝任寶謨閣學士。卒諡文節。著 「誠齋集」。

楊誠齋句出自 「戊申元日春題道山堂前梅花」 七律,曰:

今年元日不孤來,帶領新春一併回。
夜雨初添石渠水,東風先入道山梅。
不妨數朵且微破,未要十分都放開。
江路野香原自好,阿誰攜取種蓬萊。

戊申即南宋淳熙十五年,一一八八年。

張樾丞先生遺影

陳師曾素先畫銅,再交西琉璃廠「銅古堂」之張樾丞代刻。張樾丞 (一八八三至一九六一),名福廕,字悅臣,亦署樾臣,河北新河人。工篆刻暨刻銅,其刻銅技藝,獨步一時。有 「士一居士印存」。

「陳師曾畫銅」 封面

「陳師曾畫銅」 內頁,見贈唐天如鎮紙

陳師曾嘗留遺自畫銅盒暨鎮紙拓本一冊,共九十三紙,後刊印為 「陳師曾畫銅」 一書。其中八十一紙為墨盒拓本,十二紙為鎮紙拓本,而贈天如先生鎮紙之拓本赫見於內。是冊可證陳師曾畫銅鎮紙數量稀少,沿歷百年滄桑,今吉光片羽矣。十二張鎮紙拓本,其中九張畫梅花,一張畫立竹,一張畫喬木。八十一張墨盒拓本,有畫山水、花卉、禽鳥,亦有書文字者。縱覽是冊,雖未尚盡覽畫銅全貌,已足知其神髓。

陳師曾贈天如先生鎮紙並無年號干支。師曾於民國二年 (一九一三年) 秋抵京,至民國十二年 (一九二三年) 卒,其畫銅藝事亦昌盛其間。天如先生則於民國四年 (一九一五年) 抵京,授任清史館協修,當相交於此八年。鎮紙製於何年已無從考,其年代則涇渭瞭然。

鎮紙為實用之物,由來已久,見於典籍,遠及南北朝。「南史卷二十五,列傳第十五」曰:

「蒼梧明夕自至領府扣門,欲害帝。帝嘗以書案下安鼻為楯,以鐵為書鎮如意,甚壯大,以備不虞,欲以代杖。」

列傳所稱之帝,即齊高帝蕭道成 (四二七至四八二),其鐵製書鎮兼作自衛兵器事,距今一千五百四十餘年。鎮紙以動物狀及尺狀居多,明清之際尺狀尤為普及,有單鎮、雙鎮兩類。材料五光十色,有玉、石、牙、瓷、水晶、紫檀、烏木、銅等。惟名家之作自古罕見,至晚清陳寅生之製,民初陳師曾、姚茫父之製,方得偶睹。

姚茫父畫銅墨盒

姚茫父畫銅墨盒拓本

天如先生舊藏一姚茫父墨盒,長十點九公分,寬十三點八公分,高四點一公分。盒蓋刻七枚印蛻,右上角刻朱文印蛻:「恕字終身可行」,左旁刻小楷印釋。餘盡刻白文印蛻:「往來無白丁」、「文章千古事」、「行道有福」、「畫中有詩」、「先難而後獲」,左旁刻小楷印釋。左下角刻楷書 「姚華」 款,款下刻「姚」小印。

墨盒既為身旁長物,朝夕摩娑,茫父乃取閒章常見關涉譔文、繪畫、修身之辭句,集於一盒為座右銘。茫父工篆刻,與師曾輯有 「姚陳印譜」。盒蓋五印經茫父勾描,再交刻銅名師張樾臣、張壽丞或姚錫久鐫之。

姚茫父畫銅墨盒局部之一,見 「天如仁兄」 上款

姚茫父畫銅墨盒局部之一拓本,見 「天如仁兄」 上款

姚茫父畫銅墨盒局部之二,見 「張惠榮敬贈」 下款

姚茫父畫銅墨盒局部之二拓本,見 「張惠榮敬贈」 下款
盒蓋左右另有小楷兩行,曰:

天如仁兄雅玩。
張惠榮敬贈。

知此墨盒為張氏所贈。

姚茫父畫銅墨盒

姚茫父畫銅墨盒拓本

天如先生藏另一姚茫父畫銅墨盒,長五點九公分,寬十點三公分,高三點二公分。盒蓋刻一高士坐於席褥,旁置藥瓶。楷書題字曰:

高士傳
韓康賣
藥記。
茫父。

鐫印,「姚」、「仙手佛心」。

姚茫父畫銅墨盒局部,見 「天如自製」 款

姚茫父畫銅墨盒局部,見 「天如自製」 款

又見小楷一行,曰:

己巳天如自製。

盒底刻 「彝寶」 印。

姚茫父畫銅墨盒底,見 「彝寶」 印款

姚茫父畫銅墨盒底拓本,見 「彝寶」 印款

姚茫父畫銅墨盒底 「彝寶」 印款

姚茫父畫銅墨盒底 「彝寶」 印款拓本

此為天如先生自娛之文房雅品。己巳即民國十八年 (一九二九年),天如先生已息影政壇,舉家定居香港一年。師曾歿業六年,翌年,茫父亦下世。茫父晚年畫銅尤難得,揣度墨盒製畢,由京寄港。

「高士傳」,西晉皇甫謐所撰。「卷下韓康傳」曰:

「韓康字伯林,京兆霸陵人也。常遊名山采藥,賣於長安市中。口不二價者三十餘年。時有女子買藥於康,怒康守價,乃曰:「公是韓伯休邪?乃不二價乎?」康嘆曰:「我欲避名,今區區女子皆知有我,何用藥為?」遂遁入霸陵山中,博士公車連徵不至。……」

韓康以醫鳴世,然志遁山林。天如先生亦精醫,近代名家高拜石、高伯雨記述甚詳。至退隱香港,寄跡海隅,又豈非異代同調,今之高士?天如先生倩茫父繪韓康賣藥圖墨盒,知其寄託幽深。

姚茫父畫銅墨盒拓本

茫父以韓康賣藥圖畫銅,早有前例。余嘗見一方形墨盒拓本,其圖相似,題字數行,曰:

高士傳韓康
賣藥記。
璞岑持贈
任康先生。
茫父作畫,
錫久刻。
戊午中秋
也。

鐫印:「姚」、「佛手仙心」、「藥籠」。

任康先生自必一大夫,墨盒則姚錫久所刻。忖天如先生之墨盒或亦錫久所鐫。戊午即民國七年 (一九一八年),兩件墨盒製作年份相隔十一年之久。

墨盒一物,始於晚清,盛於民初。時火車汽車先後延伸全國,奔趨各市各省,已非難事,調墨弄筆,又不可止,置一石硯於行箧,攜掣滯重,銅製墨盒,則輕逸便巧,復鐫以名家字畫,扣人心弦,行旅天涯,墨盒誠良伴也。據鄧之誠撰 「骨董瑣記卷五」 曰:

「墨盒之制,不詳始于何時。相傳一士人入試,閨人以携硯不便,為漬墨于脂,盛以粉奩,其說特鮮豔,然無確據。大約始于嘉道之際。阮文達道光丙午,重赴鹿鳴,以旗匾銀制墨盒。其制正圓,為天蓋地式,旁有二柱繫環內,光緒初葉,尚藏其家。京師廠肆專業墨盒者,推萬禮齋為最先。刻字則始于陳寅生秀才。寅生名麟炳,通醫工書畫,自寫自刻,故能入妙,時同治初元也。」

陳寅生秀才遺影

阮文達公始創墨盒於道光丙午年,即道光二十六年,一八四六年。阮元 (一七六四至一八四九),字伯元,號芸臺、揅經老人,諡文達,江蘇儀徵人。乾隆五十四年進士,先後任浙江巡撫、湖廣總督、兩廣總督、雲貴總督。著述宏富,經學大家。

阮文達公遺影

春秋百年,師曾之鎮,茫父之盒,天如之款,名家畫銅咸同上款,天下想無第二景。天如先生棲隱香港,其珍藏遁避大陸文化浩劫,民初風華,遺付人間,啟沃後者踵起。

陳師曾畫銅鎮紙暨姚茫父畫銅墨盒

附加資訊

  • 標籤日期: 民國一百一十一年十月上旬展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