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張希黃刻江南春色竹製臂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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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藻書畫,宜心靜神清,暫別俗冗,以利參悟佳趣。至品藻竹刻,心神尤當空靈。竹刻本置案頭,大者筆筒,小者臂擱、扇骨、文房諸器,皆須細察秋毫,始解刀痕筆意,凝觀氣韻,方得臥遊悠情。敝館珍藏明代張希黃刻江南春色竹製臂擱,世今罕睹,謹奉四海同道清賞。

策展暨編輯室

張希黃刻江南春色竹製臂擱詳圖

晚明迄今逾六甲子,滄海千劫,物華藝粹,多付吹灰,一二燼餘,奉朔拱璧。求晚明遺製,何震印、大彬壺、希黃竹,浮生飄逝,歲月有涯,覓訪一器之蹤跡,幾不可遇。況膺品山積,沙河尋珠,機緣法眼,缺一徒勞,阻難可臆。

余好竹刻,寄情經年,名家之作,蒐藏若干。昔於故友郭若愚先生滬上金梅花室,屢觀賞其珍藏張希黃刻竹臂擱,青筠淺浮,刻劃光潤,既無鍥痕,近乎丹青。所鐫重山、滄波、遠村、人物、輕舟、垂楊,精微可察石紋波漣,層疊可覽萬里清空,靈動可瞥輕舟搖盪。廬屋三間,門窗井然,平橋一座,欄墩有序。人物六,一人煮茗,一人遠眺,二人檢網,一人撐篙,一人捕魚,各具體態。神遊其中,清風徐來,鳥語在耳,江南舊夢,幽然片竹。

張希黃刻江南春色竹製臂擱正面

張希黃刻江南春色竹製臂擱正面拓本

張希黃刻江南春色竹製臂擱上端

張希黃刻江南春色竹製臂擱上端拓本

張希黃刻江南春色竹製臂擱中段

張希黃刻江南春色竹製臂擱中段拓本

張希黃刻江南春色竹製臂擱下端

張希黃刻江南春色竹製臂擱下端拓本

張希黃題行草兩行,曰:

春色江南今正好,歸舟
初繫綠楊邊。
希黃。

鐫「希黃」小印。

張希黃刻江南春色竹製臂擱背面

張希黃刻江南春色竹製臂擱背面拓本

張希黃刻江南春色竹製臂擱背面上端

張希黃刻江南春色竹製臂擱背面上端拓本

張希黃刻江南春色竹製臂擱背面下端

張希黃刻江南春色竹製臂擱背面下端拓本

臂擱背則刻楷字兩行,曰:

此君之意在乎山水,右以
閣臂,左以鎮紙。
雨人。

雨人。明人?清人?茫茫前塵,渺無以考。唯知希黃山水嘗得此真賞,撰銘勒字,付托瓊懷,摩娑邈思,時為臂擱,以佐抒筆,時為鎮紙,以偃華箋。

郭若愚先生遺影

若愚先生歿於壬辰 (二零一二年),後數年,其畢生珍藏亦星散。丙申 (二零一六年),余何幸之有,得張希黃竹刻臂擱,故友苦守一甲子之長物,輾轉入藏寒齋。竊思此器流傳數百年,其因緣撲索迷離,歷代藏家,或亦有友朋相迭交遞者。

若愚先生之珍藏,多蒐羅自民國三十八年 (一九四九年) 大陸淪陷前及三十八年後初期,至中共批鬥佚起,一切風雅,不容於時。至文化大革命 (一九六六至一九七六),紅衛兵抄家,所藏不僅洗劫一空,其夫人因驚嚇過度,腦部重創失常。文革結束,中共劫掠之骨董字畫,視平凡價廉者偶歸還,久遠價昂者則充公,部分納入博物館,故若愚先生所藏宋代珍品,一律沒收入上海博物館,渠每語此,猶有切膚之痛。

郭若愚先生撰「濮仲謙與張希黃」之報紙剪貼

五零年代初,若愚先生嘗撰「濮仲謙與張希黃」一文刊載於報紙,其中數段文字曰:

「明代擅長淺雕的竹刻家尚有張希黃,他竹刻不去外皮,利用竹皮的淺黃色,雕刻種種山川、煙雲、人物,稱之為『留青』法。張希黃的籍貫不可考,褚德彝據金西厓所藏希黃刻筆斗署款,證希黃應名張宗略。

「前塵夢影錄」記張希黃製小筩

張希黃的作品『前塵夢影錄』有記載:『張希黃耳消息小筩一事,留青陽文。漁父攜一釣竿,釣絲之末,小魚一尾,作撥刺形,極生動。腰間繫捕魚筩,旁有句云:風約約,雨霏霏,無數蜻蜓立釣絲。下署希黃兩小印。』又『舊學盦筆記』記述張希黃的竹秘閣云:『竹作平面隱起,山水樓閣,工細絕倫,似小李將軍畫圖。主峰突起,崚嶒屴崱,欲插霄漢而雲氣斷之,穹不見頂,下不見麓,雲勢或濃或淡,縹緲卷舒,如置身黃山始信峰上觀雲海也。下作水村,漁莊蟹舍,映帶垂楊叢菼中,或明或暗,似有夕陽蔽虧其間。間以漁家晚飯炊煙縷起,臨水草樹,亦模糊滅沒,若有若無,又儼然趙大年小景也。……凡雲氣、夕陽、炊煙,皆就竹皮之色為之,妙造自然,不類刻畫,亦奇玩矣。』

采筆樓藏有希黃秘閣一件,薄地留青,作遠山村落,平橋草樹,近處見漁舟三,一舟漁人撒網捕魚,兩舟已傍楊柳岸邊,人物六,撐篙、煎茶及整理漁具,意態生動有致。題云『春色江南今正好,歸舟初繫綠楊邊。』下『希黃』款並小印。」

若愚先生齋館名號頗多,見其專著「篆刻史話」。采筆樓與金梅花室外,有塔印盦、伊硯室、歸來硯齋、籀齋、夔齋、个硯室等。

金西厓撰「刻竹小言」封面

「刻竹小言」內頁金西厓先生遺影

「刻竹小言」內頁論張希黃竹刻

「刻竹小言」內頁論張希黃竹刻

竹刻名家金西厓 (一八九零至一九七九) 撰「刻竹小言」,曰:

「明代竹人,三朱、李、濮外,自具面目,允稱巨匠者,尚有張希黃。惟『竹人錄』以希黃非嘉定人而不收,清人筆記,又多不記。希黃行實,其字號、里貫遂不詳。余舊藏筆筒,希黃款下有張宗略印,意宗略乃其名,而以字希黃行耳。或謂張為江陰人,確否亦待考。

日本正倉院藏唐代尺八

日本正倉院藏唐代尺八之人物花鳥紋詳圖。圖片來源:「刻竹小言」

日本正倉院藏唐代尺八之人物花鳥紋線圖。圖片來源:「刻竹小言」

希黃所製皆用留青法。留青之製,唐時已有,日本正倉院所藏之尺八是也。惟希黃所作,要在藉青筠之全,留多留少,留及不留,以求深淺濃淡之變化。於是絢爛若水墨之分五色矣。若取與尺八純用全留之青筠作花紋相較,是一大發展。其法是否始自希黃,尚難邃斷。顧緙絲刺繡,早有退暈之法,雕漆中之剔彩,亦分層取色,且見色暈之運用。是留青刻法之發展或得自其他工藝之啟示,而希黃為此一刻法之傑出者,固不待言也。傳世希黃之製,以樓閣山水筆筒為最精,見述例。」

「刻竹小言」論金西厓舊藏張希黃刻樓閣山水竹製筆筒文字說明

「刻竹小言」論金西厓舊藏張希黃刻樓閣山水竹製筆筒文字說明

「刻竹小言」刊戴金西厓舊藏張希黃刻樓閣山水竹製筆筒撮影

金西厓劇賞之張希黃刻樓閣山水竹製筆筒,原其私藏,「刻竹小言」「述例」章附載黑白撮影。「張希黃」款旁見「張宗略印」與「希黃」兩小印,金西厓據此斷定其名與字。一九七六年十二月十四日,張希黃刻樓閣山水竹製筆筒經英國蘇富比拍賣公司於倫敦出售,為布魯特古董商 Bluett and Sons, Ltd. 所得,翌年三月,轉售美國波士頓美術館 Museum of Fine Arts, Boston。

金西厓舊藏張希黃刻樓閣山水竹製筆筒現歸美國波士頓美術館。圖片來源:波士頓美術館

美國波士頓美術館藏張希黃刻樓閣山水竹製筆筒局部。圖片來源:波士頓美術館

中共掀文革,持續十年,一九七六年終。抄家所獲,若非甲等,多售海外,兌換外匯。張希黃樓閣山水筆筒,一九七六年十二月拍賣,其流散是否與文革相合,外人難悉其詳。昔德國納粹充公歐洲猶太族私藏藝術品,或強迫賤賣,今之後裔尚訴諸法庭,續與歐美各大博物館周旋索討。大陸一日四海澄清,沉冤莫白之藏家,其後裔或終能雪恨。

美國華盛頓國立亞洲藝術博物館藏張希黃刻陶淵明「歸園田居詩」竹製筆筒。圖片來源:華盛頓國立亞洲藝術博物館

美國華盛頓國立亞洲藝術博物館藏張希黃刻陶淵明「歸園田居詩」竹製筆筒局部之一。圖片來源:華盛頓國立亞洲藝術博物館

美國華盛頓國立亞洲藝術博物館藏張希黃刻陶淵明「歸園田居詩」竹製筆筒局部之二。圖片來源:華盛頓國立亞洲藝術博物館

張希黃存世竹刻,寥若晨星。美國華盛頓國立亞洲藝術博物館 National Museum of Asian Art 藏張希黃刻陶淵明「歸園田居詩」竹製筆筒。「張希黃」款旁有「張宗略印」與「希黃」兩小印,與波士頓美術館之筆筒出之一轍。

英國牛津大學阿什莫林博物館藏張希黃刻蘇東坡 (軾)「後赤壁賦」竹製筆筒正面。圖片來源:阿什莫林博物館

英國牛津大學阿什莫林博物館藏張希黃刻蘇東坡 (軾)「後赤壁賦」竹製筆筒背面。圖片來源:阿什莫林博物館

英國牛津大學阿什莫林博物館 Ashmolean Museum 藏張希黃刻蘇東坡 (軾)「後赤壁賦」竹製筆筒,署「丁未新秋,鄂城張希黃」,下方有「張宗略印」與「希黃」兩小印。丁未可作明萬曆三十五年 (一六零七年),或康熙六年 (一六六七年),張希黃乃晚明竹人,當作明萬曆三十五年。鄂城乃湖北一縣,張希黃之里貫。

上海博物館藏張希黃刻杜子美 (甫)「陪諸貴公子丈八溝攜妓納涼晚際遇兩詩」竹製臂擱。圖片來源:上海博物館

上海博物館藏張希黃刻杜子美 (甫)「陪諸貴公子丈八溝攜妓納涼晚際遇兩詩」竹製臂擱局部之一。圖片來源:上海博物館

上海博物館藏張希黃刻杜子美 (甫)「陪諸貴公子丈八溝攜妓納涼晚際遇兩詩」竹製臂擱局部之二。圖片來源:上海博物館

上海博物館藏張希黃刻杜子美 (甫)「陪諸貴公子丈八溝攜妓納涼晚際遇雨詩」竹製臂擱,署「乙未六月既望,偶寫于竹尚書屋,觀山張希黃」,下方有「希黃」小印。以阿什莫林博物館筆筒年代推衍,乙未應為萬曆二十三年 (一五九五年),張希黃刻製此兩件竹雕,相隔十二年。湖北谷城縣南河之側有觀山,固籍貫湖北。

北京故宮博物館藏張希黃刻蘇東坡 (軾)「赤壁賦」沉香木製酒斗正面。圖片來源:北京故宮博物館

北京故宮博物館藏張希黃刻蘇東坡 (軾)「赤壁賦」沉香木製酒斗背面。圖片來源:北京故宮博物館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張希黃刻蘇東坡 (軾)「赤壁賦」沉香木製酒斗,款曰:「東坡遊赤壁圖」,旁有「希黃子」橢圓小印,此為希黃僅見之隸書款與「希黃子」印。觀此酒斗,證希黃亦刻木材,揣好製各類平常器物,日久堙滅而已。

張希黃生平不詳,歷代典籍鮮錄,考其遺器,勉補小傳,曰:

「張宗略,字希黃,號希黃子,居竹尚書屋,湖北鄂城人。工書,能鐵筆,善山水,惟皆散軼,尤精留青。有臂擱、筆筒、酒斗遺世,多鐫山水,明萬曆年間刻竹名家,獨樹一幟,與嘉定時輩迥異。」

一代刻竹名家,生無記,歿無傳,時人之疏怠,後人之失責。慨嘆身懷絕技,名不見傳,湮沒無聞,自古又不知凡幾。至四百年後,湊聚希黃遺製,推溯生平,僅得數行,悵觸憾惜尤深。

張希黃刻江南春色竹製臂擱署款

附加資訊

  • 標籤日期: 民國一百一十二年四月下旬展出